一段回忆

放射科  陈福建

   蝉鸣啊蝉鸣，左边是，右边是，上面是，后面也是，只有前面空空旷旷。
   “这自行车，太破了”！弟弟搅了两转车链子，发现已经锈迹斑斑，不过没关系，抹层油，还能撑过这次短行。
   一条缓缓的长长的下坡路，被拐角截断。转过弯去，记得是有热风铺面，稻田凌乱在大地上的场景。弟弟呼啸一声顺着坡道滑下。那是六月吧，还是七月呢？
   “最近已经没什么地震了，还能不能吃到送来的东西啊”。风扯着他的声音难听清晰。他甩动车头在路上左摇右摆，我没有及时提醒他这很危险，想来确实是一种失责。不过好在这一段路上寂寥无人烟，任由他怎么玩。
“不知道幼儿园怎么样了，还在不在”。他说的是以前读过的幼儿园，在文星街头的一条巷子里。那时候每周拿着一角的零钱，到学校立马花掉，然后苦苦挨着接下来的日子。现在想来怀念不已。
弟弟一会儿踩住脚踏板站起身，一会儿又双手松开车把手在头顶挥舞。看到一个上坡就卯足劲往上骑，结果在半道就累得气喘吁吁。在路的旁边有一处老旧的小店，前面留下不少岁月斑驳的痕迹，门前的大榆树枝叶疏落，挺立的身姿仿佛随时会倒下。可是弟弟停驻在树荫里的时候，正值它枝繁叶茂的壮年，绿叶比阳光还闪耀。店里刷着亮白的漆，玻璃柜中摆放着琳琅满目的零食。
“两个冰糕，一块钱”。弟弟撕开包装把冰糕含在嘴里，靠着路旁坐下休息，汗珠从额头上一滴滴滑落。蝉鸣像瀑布，从树上倾斜而下，身后吹来一阵风，对面的田间掀起一股麦浪，细细的摩挲声萦绕在耳边。冰糕的凉爽从嘴巴直浸透到回忆里。
弟弟再次登上自行车出发。那时候来处已望不到，去处也还没有踪影。纵使遇见下坡，弟弟也猛踩脚踏板，毫不顾忌地俯冲下去，在很远的一片树荫里缩成一点黑影，靠近时才发现他停在太阳下燥热地扯动短袖扇风。后来他又站在桥头，疲倦而又兴奋地指向前面，“到了到了！终于到了！”
河流从桥下平静地淌过，眼睛里有种烈日的朦胧，仿佛那无云蓝天下的深灰色平屋和平屋外面苍翠的树梢，都被这条河隔入画中。
弟弟摸索找到幼儿园门口，大门紧闭，望着里面焕然一新的装潢，他竟有些失落。
时间难以接受处于自身以外的变化。那天和弟弟在外公家吃了送来的赈灾食品，淘气得弄得满身泥巴，又不知从那找来两辆老自行车，就这样突发奇想地去寻找童年回忆。从略坪出发，沿略文路一直到文星，虽然满头大汗，心里却甘之如饴。只是记忆中场景的变化让我手足无措，想起来时眼中朦胧的景象，不由得生出误入画境的自我欺瞒。  
看向弟弟，还是一如既往地调皮捣蛋，顿时又放下了心，快快乐乐地踏上了回家的路。
但不知道的是，我看着弟弟，正如回想曾经的自己，人也可以拥有两个童年吗？因为幼儿园的改变而失望，没有预料到将来还有更多难以接受的变故。
十三年后坐在车上，在向晚的暮光中经调元回到略坪，空无一人的长路上依稀出现两个骑车孩子的身影。我经过那颗榆树，冰糕的凉爽从回忆渗透到嘴里，树下两个孩子不顾满身大汗绕着树干追闹。他们傻乎乎地费劲登上一个上坡，累得气喘吁吁还喜不自禁。他们在空旷的路上疾驰高呼，一起松开双手险些绊倒。我来到那条长长的坡道，坡顶上两个孩子冲谁挥着手，脚一蹬呼啸着从身旁掠过，冲进了拐角后七月的热风中。
对了，就是七月。我靠在车窗边，在晦暗的时辰里闭上眼，仿佛在做一场遥远的梦，不是关于过去，而是又一个十三年后。
 
2021.10.31